我从来没见过象吴老汉这么倔的老头。我清楚地记得,那个早晨,我听到楼梯上有拐棍敲打地板的声音,赶紧走出去看,吴老汉已经气喘吁吁地走到我办公室门口了,我赶紧扶他进来,拉了凳子给他坐,吴老汉只是张大嘴巴喘气,说不上话,我让他坐下慢慢说,他执意不坐,却顺着墙蹲到地上,双手撑着拐杖,轻声呻吟着。我想扶他起来,他却说,这样蹲着好受点。我不再坚持。递过去一杯热开水,他喝了两口,把杯子放到面前的地上,断断续续地说:“闺女,我给你说啊,我要告我二儿子,让他还我钱,还我粮食,我怎么养了这么个不孝的东西啊……”看了诉状,得知老汉要二儿子所还的那些钱,是他在二儿子盖新房时给的,没有任何手续;粮食是十几年前老汉收的百十斤麦子放在二儿子家的,按说早已经吃完了。我不禁纳闷起来,决心调查个清楚。
吴老汉走的时候,得知他来的时候连早饭也没吃,是走了一段山路后才坐顺车来的,兜里也只剩下了5角钱,而回去坐车还需要两元钱,他准备走一段路再用剩下的5角钱坐顺车回家。为了他认准的那个理,饿着肚子来法庭讨说法,何苦呢?于是,我对吴老汉说“你这么大年纪了,身体又不好,不要再来回跑了,我们会去你们村处理你和你儿子的事,你在家等着就是了。”
两三个月前,吴老汉也来过一次,那次告的是大儿子,案子是娟姐办的,我印象最深的是大儿子吴某被传唤到庭时,满脸委屈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邹巴巴的协议书,上面写着“生不养,死不葬,死后家产与你无关,债务不叫你承担……”原来早在1994年,老汉的两个儿子因为争窑洞闹了矛盾,老汉叫老大把一眼窑洞让给了老二,老大表示不满,老汉干脆提笔写了一纸“休儿协议书”,从此与大儿子断绝了往来。数年过去,吴老汉和老伴逐渐丧失了劳动能力,开始靠二儿子赡养度日。自去年开始,老伴患脑血栓导致半身瘫痪,经济本已拮据的二儿子更是雪上加霜,不得不提出要求和大哥分养两位老人,但老大却因老汉当年的一纸“休儿协议书”,坚决不同意。吴老汉情急之下向法院提起了赡养诉讼,那次,娟姐三次为这对父子沟通思想,化解矛盾,终于使得这对近十年来形同陌路的父子达成谅解。我记得老人是在儿子的搀扶下走出法庭的。可是,现在怎么又起诉起老二了呢?他们的家庭是不是又产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?
三天后的早上,我和书记员小刘到了村里,通过调查,了解到他们这次的矛盾,是因为老二喝酒后到老大家闹事引起的,倔老汉认为老二来这里闹,是没把他放到眼里,在老大追打喝醉酒的老二时,老汉居然还怂恿老大使劲打,最终把老二打成了轻微伤。由于老二不肯让步,老大因此被治安拘留,还要赔偿老二的医疗费等经济损失。老汉到法庭起诉老二,其实是为了让老二放弃要老大赔偿经济损失。在那座破破烂烂的房子里,我们见到了头上包着纱布的老二,他愤然又委屈地向我们诉说着老大用棍子追打他的经过,和他老父亲表现出来的无情。老二也很清楚他父亲告他的目的是什么,但他明确表示他是不会放弃的。掌握了这些情况后,我准备动员吴老汉撤诉,来到吴老汉居住的窑洞里,吴老汉急切地说:“你可来了啊闺女。你都知道了吧?其实只要老二不告老大,我就不告老二,求你们一定和他好好说一说。”明知已经超出了这个案子本身的诉请范围,我还是耐心地和吴老汉谈了起来,我婉转地告诉他,作为老人,不能给子女之间加深矛盾,而是要处理好子女之间的关系;我让他回想老二这几年和他们老两口共同生活的日子,我让他抽时间去看看老二被打的伤好了没有……
几天后,吴老汉撤诉了,吴老汉立案时缓交的诉讼费,也在结案时依吴老汉的申请被获准免交。